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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52·伊蘇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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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52·伊蘇斯

“還沒聯系到病人的親屬嗎?”護士長問一旁年輕的小護士。

小護士搖了搖頭:“還沒有,酒店那邊說病人訂房的時候沒有登記親屬信息。試了下手機設置的緊急聯系人,但是撥過去之後,那邊一直占線。”

護士長看了眼病床上仍在昏迷的男人,嘆了口氣:“那就只能聯系下大使館了。”

醫生那邊出的診斷倒是很快。

病人罹患雙相情感障礙,在精神不穩定狀態下服藥過量,出現軀體化和自殘行為,並引發神經性休克。

由於病人有過自殘行為,醫生標註了在病人蘇醒後需要觀察一段時間,如出現過激行為,需要及時轉入封閉病房。

護士長按照醫生開的處方去一旁配藥,剛配好藥沒多久,小護士就回來了。

“大使館那邊試著聯系了病人的父母,但是兩邊都聯系不上。病人的母親很早就移民了,已經無法聯系。父親那邊,據說是不接電話。”小護士把與大使館的電話內容覆述了一遍。

護士長聞言眉頭一皺,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。

她將配好的藥放進托盤裏,示意小護士先將藥送到病房去。

小護士工作時間不長,情緒有明顯的低落,不解地問護士長:“Susan,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父母?”

護士長什麽都沒回答,只是拍了拍小護士的肩膀。

好在下班之前,大使館回了電話過來,稱已經聯系上了病人的朋友,會盡快搭乘航班趕過來。

Susan查完房,將簽字筆插回胸口的口袋,朝身側的小護士笑了一下,“或許也沒有那麽糟糕。”

小護士回想了一下與大使館的通話內容,小聲說:“聽說這位病人是位有名的畫家,如果沒有被及時發現……喜歡他的人應該會很傷心吧。”

“所以現在已經很幸運了。”Susan如此回。

沈流雲蘇醒後,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關泓奕。

關泓奕見他醒來,長舒了一口氣,“流雲,你可算是醒了。”

沈流雲緩慢地眨了下眼睛,沒有做出太大的回應。

關泓奕自顧自地說了些話,見沈流雲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,連忙去按呼叫鈴。

醫生和護士很快趕過來,給沈流雲做了套詳細的身體檢查。期間,沈流雲全程像木偶一樣,沒有表情,也沒有太多動作。

檢查結果顯示沈流雲的身體沒有什麽大礙,主要還是雙相的影響。

“目前,患者應該是進入了抑郁期,會有一段時間的思維遲緩和意志行為減退,暫時可能沒有辦法接收外界的信號。”醫生向關泓奕解釋了一番。

關泓奕憂心忡忡地看了眼病房內的人,消化了一會兒這個結果,才問:“那他什麽時候才會恢覆正常?”

醫生抱歉地沖他搖了搖頭:“我沒有辦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,時間短的話可能一到兩周,時間長的話也有可能是好幾個月。還有一點,抑郁期的結束也並不意味著患者的情況好轉,有可能會立即進入躁狂期。”

關泓奕眉頭緊鎖,心生悔意。他既後悔自己沒有陪著沈流雲一起來柏林,也後悔自己之前因為畫畫的事把沈流雲逼得太緊。

咨詢了幾位這方面的專家後,關泓奕坐在病床旁,一邊給沈流雲剝香蕉,一邊試探性地向他提議:“流雲,介於你目前的情況,等回國之後,先去療養院住一段時間吧?”

沈流雲置若罔聞,目光只落在他手裏的香蕉上,開口說了蘇醒後的第一句話:“我不吃香蕉。”

“噢噢。”關泓奕只好將剝好的香蕉收回來,“那你想吃什麽?我去買。”

沈流雲朝一旁的果籃看去,目光落在唯一的一個蘋果上。

關泓奕心領神會地上前,“蘋果是吧?要削皮嗎?要不要切開?”

沈流雲頷首,惜字如金地吐字:“削皮,切開。”

關泓奕立即照做,奈何他平時吃蘋果很少削皮,技術很差,好好一個蘋果被他削得坑坑窪窪。

沈流雲看得直皺眉,幾次想要自己將水果刀奪過來,又怕被誤會,最後還是作罷。

削好的蘋果切開了,蘋果塊有大有小,不是均勻的八小塊。

味道也遠沒有看上去那麽香甜,咬下去是酸的,但沈流雲還是全部都吃掉了。

關泓奕見他吃了蘋果,覺得他情緒似乎還不錯,便又提了一遍,“療養院的事……”

“去吧。”沈流雲抽了一張紙巾簡單擦幹凈嘴,而後重新躺下,閉上雙眼打算再睡一覺。

將睡未睡之際,他聽到病房裏落下一聲沈重的嘆息。

其實這幾天裏,醫生與關泓奕的談話內容,沈流雲全都聽到了。

關泓奕很擔心他,所以反覆詢問醫生他什麽時候才能恢覆正常。正常。

沈流雲咀嚼著這個詞,聽上去好像他是什麽養在園子裏的動物。

不過,如今每天都會有很多人圍著他,記錄他的身體狀況,監督他的飲食,以及分析他的各種行為。

這樣一看,他和那些動物也沒有太大的區別。

好吧,那麽希望投餵他的游客盡量不要給他餵香蕉和面包,他不喜歡。

蘋果可以,他喜歡吃蘋果。

他曾在很多個清晨都收獲過切得整整齊齊的蘋果塊。*

關泓奕考慮得很全面,為了方便治療,給沈流雲找的是一家與他之前看病的那家醫院有合作的療養院,心理醫生也沒有更換,依然是之前的劉女士。

療養院建在山上,四周是蓊蓊郁郁的樹木,環境優美,空氣清新。這裏的護工耐心負責,一切都井然有序,卻也不會像精神病院那麽森冷。

然而,大多數的風景沈流雲都沒能欣賞到。

住進去一周的時間裏,他都因為強烈的軀體化反應而無法離開病床,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。

期間,關泓奕與連霂多次想要探視,都遭到了他的婻沨一並拒絕。

療養院禁止患者使用任何的電子產品,倒是可以寫信,抽屜裏就有信紙和特質的筆。

沈流雲寫的第一封信根本不能看,字跡潦草,難以辨認。

他不是故意為之,只是因為手指顫抖得過於厲害,連握筆寫字這樣的小事都變得困難。

第二封信好了很多,但寫完後沒多久又被他撕毀,扔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裏。

沒多久,那個抽屜便堆滿了廢紙的碎片。

入院的第三周,沈流雲的軀體化反應不再那麽強烈,護工便用輪椅推他出去曬太陽。

當久違的陽光落在沈流雲身上時,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。

他覺得自己像一截瀕臨腐爛的木頭,周身長滿青苔,陽光是偶然的、稀缺的,潮濕連綿的陰雨卻是長久的、密集的。

有人不慎撞到他,他睜開眼睛,看見一張有些熟悉的稚嫩面孔。

小男孩看清他的臉後,原本皺在一起的眉頭舒展開,有些驚喜地叫出來:“叔叔,真的是你。”

記憶力的衰退讓他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這個小孩是誰,面露疑惑。

小男孩對他綻開一個笑臉,“叔叔,你不記得我了嗎?我們見過的,兒童節那天你給我買了M記套餐。”

氣球,游戲機,梁樂天。

沈流雲想起來了,是那個古靈精怪的樂樂小朋友。

他對梁樂天勉強笑了笑,“記得,不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?”

梁樂天滿不在乎地直言:“生病了呀,在這裏住著的不都是病人嗎?”

沈流雲怔了一下,有幾分悵然若失。

是啊,只有病人才會住在這裏。

梁樂天好奇地打量沈流雲身下的電動輪椅,“哇,叔叔,你是換了新車嗎?這個也超酷的。”

大人嘴裏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,也不會將電動輪椅當作是車。

沈流雲難得心情舒暢,拍了拍自己的雙腿,邀請對方:“那你要上來試試嗎?”

“好啊。”梁樂天應得很爽快,一屁股坐到了沈流雲的雙腿上。

沈流雲將梁樂天抱好,啟動了電動輪椅的前進開關。

梁樂天興奮地張開雙臂:“可以再快一點嗎?”

速度於是調得更快,他們在和煦的微風中將護工遙遙地甩在身後。

順著梁樂天指的路,他們抵達了一處只有四層的小樓。

梁樂天跳下去,熱情地邀請沈流雲往裏面進:“這就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哦,叔叔你跟我進來吧。”

沈流雲跟著梁樂天進了一樓最裏面的那間房,房間裏鋪了五顏六色的柔軟海綿墊,還擺了很多張小桌子,小桌子上堆放著不少玩具和故事書。

梁樂天像玩跳房子一樣,一蹦一跳地依次從綠色的海綿墊上跳過去。

他從架子上找到蠟筆和一疊空白卡紙,拿著這兩樣東西跳回桌子邊,再看向沈流雲:“叔叔,你可以過來陪我畫畫嗎?”

沈流雲目光落在那兩樣畫畫工具上:兒童蠟筆和空白卡紙。

他從來沒有用過這麽粗劣的畫畫工具。

但他還是從輪椅上下來,朝梁樂天走了過去。

梁樂天沒有問他為什麽明明雙腿沒有問題卻要坐輪椅,只是分給他一張空白卡紙。

他接過了那張卡紙,隨手拿了四支蠟筆,將卡紙的四個角都壓住,以免被風吹走。

梁樂天開始畫畫了。

他的小手握著蠟筆隨意地在卡紙上亂塗,很快卡紙上就誕生了很多五顏六色的色塊,有圓形,有長方形,還有三角形。

沈流雲的目光被他的畫吸引,產生一點不多的好奇,“你畫的是什麽?”

梁樂天擡起頭,一個一個地給他介紹,橙色的圓圈是胡蘿蔔,綠色的長方形是白菜,黃色的三角形是玉米。

“哦?是你喜歡吃的?”沈流雲挑了下眉。

梁樂天搖搖頭,“是老師希望我喜歡吃的。”

他告訴沈流雲,他之前被媽媽長期放在一家托兒所,那裏的老師希望他不要挑食,所以總是故意給他吃他明確說過不喜歡的食物。

托兒所裏很多原本挑食的小孩回家之後都變得不再挑食,老師也因此深受家長的信賴。

唯獨梁樂天是個例外,他非但沒有改變挑食的毛病,還變得吃什麽吐什麽。

後來媽媽把他接回家,帶他去看了很多醫生,又將他送到了這裏來。

“上次你請我吃的雞塊,我回家以後也吐掉了。唉,我是因為想要游戲機才讓你幫我買那個套餐的,沒想到你只喝可樂不吃雞塊。”梁樂天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,語氣惆悵。

梁樂天是進食障礙,兒童中很常見的心理問題。

沈流雲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同情,只是對梁樂天笑了下,“那你有喜歡吃的東西嗎?我可以幫你畫。”

梁樂天很認真地想了想,回答:“我喜歡金槍魚沙拉飯團。”

沈流雲點點頭,拿了幾支蠟筆開始在卡紙上畫畫。

被他嫌棄的兩樣畫畫工具搭配在一起卻意外地產生了奇妙的效果,蠟筆在帶紋理的卡紙上劃過,顯出海浪的形狀,深刻的拓印。

沒過多久,一個逼真的飯團就出現在了卡紙上,飯團被人咬了個缺口,內裏的金槍魚和沙拉醬都清晰可見。

梁樂天差點以為那卡紙上放了一個真的飯團,為了確認還特意伸手去碰了碰,只摸到硬硬的卡紙,這才反應過來飯團是畫的。

他為此由衷地稱讚:“哇,你好厲害。”

沈流雲看著他的笑臉,神情有一瞬的恍惚。

他從這次的作畫中收獲了一種特別的成就感,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。

他也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心無旁騖地畫完過一幅畫。

因而,離開這間活動室時,他帶走了一支蠟筆,想留作紀念。

沒過幾天,沈流雲在精神錯亂下,誤食了這支蠟筆,被送往醫院洗胃。

從醫院回來後,他暫時被禁止離開房間。

梁樂天只好帶了游戲機來找他,那臺只能玩俄羅斯方塊的游戲機。

梁樂天玩了一局俄羅斯方塊,才裝模作樣地放下游戲機,佯裝無聊地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聊天:“叔叔,你為什麽要吃蠟筆呢?是他們給你準備的食物你不喜歡吃嗎?”為什麽呢?

沈流雲用被修剪得極短的指甲摳著手指,開始思考這個問題。

以前學美術的時候,他聽說過有人會因為想畫出更好的作品而去吃顏料。

彼時,他對此感到困惑,難不成吃了顏料就能夠看見另一個奇妙的世界?

當他神志不清時卻忍不住想,蠟筆和顏料相似,或許也能有同樣的效用?

不過,奇妙的世界他並未看到,倒是因為洗胃產生了一種自己現在好像一張嘴就會吐出泡泡的錯覺。

梁樂天等了許久,都沒有等到回答,只好又換了個問題:“叔叔,你是為什麽生病了?你也被逼著吃不喜歡的東西了嗎?”

沈流雲的目光飄向窗外,語速很慢地回答:“你知道有一種叫做伊蘇斯的昆蟲嗎?伊蘇斯的體內有一種齒輪結構,這種齒輪結構能夠幫助它完成彈跳。”

他頓了頓,神情似乎有些疲憊,好一會兒才繼續說:“我總覺得人的身體裏或許也有這樣的齒輪,那種齒輪影響著人的思維和行動……有一天,我發現我身體裏的齒輪好像壞掉了。”

“伊蘇斯?那是什麽?”Lars面露疑惑。

在酒吧迷幻的燈光下,聞星回了Lars一個淺淡的笑,“是一種昆蟲。抱歉,好像說了很奇怪的話。”

Lars擺擺手:“不用說抱歉啦,只是很少聽你說音樂以外的東西。伊蘇斯這種昆蟲怎麽了?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?”

聞星小的時候因為看了《昆蟲記》,對各種各樣的昆蟲都有著濃厚的興趣。他偶然得知了伊蘇斯這種特別的昆蟲以後,便常常會將自己比作伊蘇斯。

有一回,家裏的琴聲停下沒多久,他便得到沈流雲一句關切的詢問:“怎麽不彈了?”

他的聲音很悶,語氣像在耍賴:“因為我現在是伊蘇斯,我的齒輪轉不動了。”

沈流雲被他這句話逗笑,隨後踱步過來,輕柔地幫他按摩因使用過度而酸疼的手腕。

聞星垂著眼,向Lars簡單地講了講伊蘇斯這種昆蟲。

聽完聞星的解釋,Lars給出評價:“很有趣。”

“是吧,我也覺得很有趣。”聞星端起面前的酒杯,又喝了一口。

德國的啤酒偏苦,喝得他直皺眉。

Lars笑著攔了一下,“實在喝不習慣就不要喝了,不用因為我請客就一定要喝完啦。”

Lars比聞星年輕幾歲,性格很好,說話並不讓人討厭,已經成為聞星來柏林以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。

聞星在他的勸說下,只好放下了酒杯。

Lars適時地向他遞過來一張名片,指了指他眼下明顯的青黑,“感覺你最近睡眠好像不太好,推薦給你一個醫生,或許他能讓你的齒輪好起來。”

聞星向Lars道謝,收下了那張名片。

他的睡眠確實越來越差,已經差到開始影響他白日的練琴。

即便他很努力地想要集中精力,也依然經常會感到困乏和疲憊。到了夜晚,精神又會亢奮得難以入眠,如此反覆。

他甚至想過重新將Winter下回來,卻遺憾地發現這款單機音游已經在前不久下架了。

很多事情好像一旦過了特殊的節點,就變得無可挽回。

Cloud的翅膀已經完全養好了。

聞星在家的時候索性不再將它關在籠子裏,放任Cloud在房子裏飛來飛去。

如果身體裏的齒輪,也能夠像Cloud的翅膀一樣,靠藥物就可以獲得好轉,那麽生活想必也會變得輕松許多。

可惜生活總是舉步維艱,僅僅一場秋雨便能輕易將人圍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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